为什么日本文化在中国「日趋盛行」？

乌奇

这个原因非常多。


首先，是我国大众流行文化的孱弱。


我国的流行文化，实际上是处在一个不正常的发展状态的。这不光是广电总局的问题，更是中国的发展阶段导致流行文化根本没有一个合适的整体发展舆论环境。其根本原因在于，一个字——穷。


现代社会的大众流行文化，其根基是建立在整个社会有巨量的文化消费人群的基础上，其根本原因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了社会上的绝大多数个人无需像古代农业社会一般，无休止的劳作才能换得一时温饱。基本上都拥有了自己能够掌控的闲暇时间，而为了消磨这些闲暇时间，才出现了现代社会精巧的大众流行文化。大众流行文化的强弱，是由这些基础的消费人群所决定的。他们越富裕，受到的教育程度越深，闲暇时光越长，就会对大众文化产品提出越高的要求，这就会反过来促进文化产品创造者的提升。为什么一般都是发达国家的流行文化要比发展中国家强的多？就是因为发达国家虽然人口少，但是人家的生产力高，人均闲暇时间要比发展中国家强得多，要比社会总闲暇时间的话，恐怕是碾压发展中国家。


中国社会并不是像知乎上这样，月薪2万不如狗的。2017年，中国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25974，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36396。你没看错，就是这么点，这还是人均，如果算中位数的话，那就更惨了。这意味着广大的中国劳动人民，每天光是为了一夕温饱，就必须花费全部的精力。你要他们欣赏更高层次的审美，这是强人所难，能饿着肚子看莎士比亚的个体或许存在，但能饿着肚子看莎士比亚的群体绝对不存在。所以大家觉得很诟病的拼多多、今日头条、抖音、快手等等，之所以这么火爆，就是因为知乎以外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月薪2万不如狗的。


这样的经济基础，就会导致我国的大众流行文化并没有深入思考的土壤。当然有人可能会拿80年代我国的大众流行文化要比现在强来做对比，但要考虑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80年代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连大众流行文化的最低标准接口都没有，电视是一个只存在于城镇富裕家庭中的神器，我国最广大的人群是被隔绝于大众流行文化圈子外的。80年代之后，我国的流行文化日趋保守，不仅仅是因为政治原因，更因为随着电视的普及，最广大的群众都被拉入了大众流行文化的审美市场里，这才真实显示出了中国当前的审美状态。


而这种孱弱的流行文化，也反过来影响了精英阶层对流行文化的态度。我前面说了，大众流行文化实际上是人类需要消磨自己的多余时间而产生的，其本质状态是无意义的，任何想要给其强加意义的想法，都是违背大众流行文化本质的东西。但是长期处于生存压力的中国社会，并没有形成宽容这种无意义时间的舆论空间。我们的精英阶层总会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文化现象，都必须表现的有意义，比如说什么健康向上啦，正能量啊之类的。像日本漫画轻小说里面那种拥有强大能力，但整天正事不干的家伙，是无法生存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所以说知乎对封杀喊麦这种低俗无聊的东西叫好，本质就是觉得人的时间是应该有意义的，不应该浪费在某些低俗无聊的东西上，这种想法其实就是反大众文化的。如果抱着这种想法，rap这种文化早就在欧美夭折了，因为这玩意儿刚开头就是一群黑人屌丝搞的下流文化。所以我国现阶段的大众文化孱弱，是与我国现在的发展状态相符合的。


其二，大众文化本身也是有先来后到的。


我们常常在科技或者工业领域里面说先发优势，其实大众文化领域也有先发优势。而且这种先发优势更顽固一点，因为它是存在于人类的脑海中的概念，你很难清除他。


因为现代大众流行文化是依托于现代科技传播工具的，基本上某一种流行文化，它是对应着某一种特定的现代传播工具。新传播工具的产生，会导致新的流行文化产生，这就是传播学中所说的媒介即信息。而最先抓住这种变革潮流，并参与其中的国家和地区，会最先在这种文化中占据优势地位，无论是组织创意还是人才。


我们就以日本来举例，动画这种现代流行文化形式最早是依托于电影产生的，因此最早在电影产业中占据优势的欧美地区，动画电影产业是世界上的领头羊。日本是抓住了tv动画的战后大发展的机会，从另一个细分赛道上发展出来二次元文化。刚开头日本动画为了省钱，简化了许多流程，比如一拍三，不对口型之类的，这在欧美动画人眼里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粗制滥造，而这种东西最终成为日本二次元文化的独有特色。电子游戏这种文化，是日本从荒蛮时代建立出来的，现代电子游戏很多的东西都是日本人最早发明的，雅达利大崩溃之后是任天堂拯救世界，所以日本的电子游戏全球知名，几乎和日本这个国家紧密相连，大家一说电子游戏都会想到日本。


在变革中占据先发优势的国家和地区，会把这种流行文化，打上自己独有的烙印，并依托这种流行文化，传播本国特有的文化，我们称之为文化输出。所以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文化输出是一个水满自溢的过程，你在某种流行文化上占据上游，自然会对下游的国家进行降维式打击。


其三、日本对于中国来说，是文化折扣最少的地区。


欧美文化之所以在中国的传播不如日本文化传播的厉害，就是因为欧美的文化隔阂与我们过于严重，以至于中间的文化折扣非常大，普罗大众理解梗比较困难。但日本是属于东亚文化圈的一部分，中国人在理解日本文化上占有先天的优势。所以日本流行文化在中国的传播，要比欧美流行文化传播有优势，在国内传播也就不足为奇。


所以，对于中国流行文化的传播来说。现在真正能做到有前途的基本就两个，而且都是大家看不上的。一是网络小说，二是氪金手游。氪金手游这个东西是中国抓住了移动互联网的变革，并在这个变革中占据了先发赛道。在氪金手游这个方面上，中国可以说是第一梯队的，大量的中国手游出海，赚了非常多的钱，并顺便传播了很多中国文化。比方说，国产手游出海中，东亚东南亚地区卖的好的是三国题材的SLG手游。而网络小说这个东西更是中国从无到有建立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流行文化范式，对其他地区同类文化产品的影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网络小说对道家文化的传播有非常重要的促进作用。但这两者的赛道太过于细分，产生的影响力是有上限的。所以对于我们来说，一方面是要坚定不移的提升最广大人民的生活水平、闲暇时间，以及教育和审美水平。另一方面，就是要给新的传播方式、新的文化变革更多宽容的态度。即便他们现在很low、很烂，但也不能以某种道德原因将他们一棍子打死，只有新的路径上才有可能产生新的颠覆者。


PS.八九十年代的大众文化根本不是真正的“大众”文化，真正的大众都在歌舞厅、溜冰场和农村小镇烂俗马戏团里，自娱自乐开黄腔的二人转里，只是城里人是看不到这些底端人口的。占中国社会仅仅一小撮人口的人所参与的文化根本不是大众文化，说是精英文化都不为过。如果大家不信的话，可以去查一下家电下乡和村村通工程是都是几几年的事情，时间之近绝对超乎大家预料。而当整个社会随着经济进步都被拉倒电视机前的时候，立马就显示出被城乡二元化制度隔离所掩盖的真实世界。电视台的采购大权掌握在一群口味低俗的大妈手里，就是因为这群大妈的口味最贴近广大电视机前主流观众的审美口味，这才能在电视台内部竞争中上位。


所以日趋盛行是一个正确的说法，因为八九十年代的所谓日本流行文化万人空巷是到不了沉默的大多数的，而现在虽说没有97年前的官面推广，但确实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触角到达了大家以前都忽视到的群体。而且这种传播是自发性的竞争性的传播，八九十年代的传播，一方面是官面中日友好，官方大开绿灯，另一方面是国内一片荒蛮，基本没有任何竞争对手。而最近的传播，是在官方压制，竞争激烈，且中日生活水平差距变得极小没有文明优势加成的情况下逐步扩大的，这是真正的传播硬实力，如果这不算日趋盛行，那真的没法说了。


PS.八九十年代的日本文化大潮我个人觉得有一种集体记忆神话的成份，只有一小部分有品牌意识，能够接受电视和报纸传播的人群中，自上而下的传播导致了这部分人群受当时日本文化影响极其严重，可更广大的根本没有能力接受电视和报纸传播的人群中，日本约等于日本鬼子。但恰好能接受电视和报纸传播的那群人，掌握了国内的话语权，因此将自己的记忆神话为全中国的人的集体记忆，另外更广大无比的人群都被忽视了，这也与当时中国城乡严重二元化对立的社会状态是符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