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待帝国理工关于新型肺炎在武汉实际已有4000例的估计？

逍遥看板娘

帝国理工的传染病建模专家在24号的时候发布了他们的新版报告：
总的来说，这个模型，由于其预测结果置信区间过宽，它对具体防控措施的决策的帮助并不大。毕竟，下限1000例现患和上限9700例现患，所需要的防控措施以及因此需要调动的资源，是完全两个级别的。
但是，基于更新后的第二份报告基于7例海外病例得到的4000例 [1000例, 9700例] 这个结果，
这个模型现在已经足以提示的是：

至少在武汉当地，相关机构对新型肺炎病例的诊断可能存在漏诊问题，且漏诊的规模可能较为庞大。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

漏诊的主观成分可能较少，更多是受到客观条件限制，包括当地试剂盒不够用、医疗机构过于繁忙只能忽略不严重的病人等等。目前中央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并且正在紧锣密鼓从全国各省筹备试剂盒，协调医疗机构，并已下决心严查推诿收治、推诿确诊等情况。

以下是正文，对技术细节不感兴趣的各位可以只看加粗的重点。


这个模型做了什么？

这是一篇科普文章，且详细的方法学在论文原文里有，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简单来说，虽然名为一个“模型”，但实际上这个模型的结构非常简单。它做的事情，其实就是根据一个小规模的样本，去估计样本所来自的总体的大小。
作者选取了截至1月18号时所有7例海外的确诊病例。由于这些病例都是从武汉机场出发的，因此，作者认为，可以根据这个样本，使用泊松分布相关的参数推断，估计从疫情开始到1月18号期间，武汉机场能够辐射的人群中的全部感染者数量。具体一些细节的假设请见原文。
一些重要的假设。限于篇幅，这里没有全部截下来，感兴趣可以去阅读原文。
具体的从样本到总体的推断。这一段非常精彩，感兴趣的各位可以一读。
这个模型的结果靠谱吗？

所依赖的假设可能存在的问题及可能影响

作者在文内回答了常见的一些质疑，包括万一有逃过检测在海外没被查出来的感染者、万一感染者提前在中国口岸被查出发热而无法出境、症状太轻没去医院等等。他们的结论是，虽然这个模型无法纳入，但一旦纳入的结果都是估计的病例数增加。所以纳入这些因素只会增加“有漏诊”的确定性。
我个人觉得还有一点，就是这个模型用7例海外确诊病例，实际上只辐射了能负担得起国际旅行的那一部分有钱的人群。鉴于华南海鲜市场作为最初的疫源地，当中感染者多是相对普通人而言更有钱的商店老板和大宗采购者，可以认为这里有一定风险是选择性地纳入了一个患病率更高的人群。
在初版报告出来的时候，由于当时绝大部分确诊病例都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根据前述的原因，我个人觉得结论还不够可信。但第二版报告发布的时候，当时已经有大量无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确诊病例了，因此这一点造成的影响在第二版报告中应该被大幅减小了。

所基于的数据和统计方法可能存在的问题及可能影响

暴发中的新发传染病疫情，其趋势预测是世界难题。主要的困难就集中在，相比每天都在变化的各种措施导致需要考虑的巨量变量，我们可用的数据点实在是少得可怜。
但这篇文章非常巧妙的一点，就是它没有去做最难的趋势预测，而仅仅是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样本估计总体的工作。这就不需要什么太多的数据了——理论上，一个数据点就够了。
在第一版报告中，当病例只有3例时，由于病例数实在过少，而该模型所基于的泊松分布在病例数极低（尤其低于5例）的时候极其容易受到随机因素的影响，这导致结果非常容易因为随机的事情而出现巨变。第一版报告的敏感性分析也证实了，只要病例少一例，作者估计的95%置信区间下限就会发生打折56%的巨大变化。


我前面说过，早期病例大多具有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时候，机场国际旅客这个样本可能选择性放大患病率。由于这个因素可能造成的效果未知，因此根据第一版报告，并不能高度可信地确认是否有严重的漏诊情况存在。
但是，我的观点在第二版报告出来之后改变了。
首先，第二版报告出来的时候，后续新闻报道证实，有大量无华南海鲜市场接触史的患者的诊断因为诊断条件有限而被拖延。其次，第二版报告由于有了更高的病例数，给出的估计的变化空间开始缩窄：


虽然变化的幅度依旧很大，但这个模型基于截至18号的数据给出的即便是考虑了随机因素后的下限1000例，也已经开始远高于武汉市卫计委官方19日给出的198例确诊。
这么巨大的差异，已经完全无法通过此前我想到的武汉机场国际旅客是选择性样本这一点来解释。而且，由于确诊病例中华南海鲜市场暴露者的比例不断被稀释，这一报告的估计，应该已经越来越接近真实的病例数。
考虑到198和95%置信区间下限1000之间如此巨大的差异，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其他合理因素可以造成如此巨大的高估的情况下，我个人认为，这篇报告的结论已经足以证明：至少，最最少，在武汉机场可以辐射的人群当中，数据表明，漏诊的问题已经非常明显，不可忽视。


总结

作为学习流行病学的学生，在国难当头之时，我能够拿起的最强大的保家卫国的武器，只有我头脑中的传染病流行病学相关知识。
因此，我认真研究了这篇报告的可信度，并且也和做传染病疫情数学建模的教授讨论过，以尽可能减少我知识不足导致错误的可能性，然后形成了这篇文章。
虽然武汉当地存在非常严重的漏诊问题令人遗憾，但依旧不要忘记当地目前面临的医疗机构人手不足、试剂盒紧缺等限制诊断速度的客观原因。
现在，官方媒体新闻报道在不断揭露武汉肺炎病人在当地被推诿确诊、推诿收治，国家也正在联系全国各地的生物试剂公司加班加点赶制诊断试剂盒，国务院也开始意识到这个现象的存在。
所以，国家知道这个问题的存在，并且正在积极解决！
祝愿祖国能够早日战胜疫情！
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慢性病的营养流行病学，传染病流行病学的知识仅限于硕士阶段的上课学习，实践经验尚缺，因此本文在行内人士看来也许有沐猴而冠之嫌。如有错漏之处，欢迎各位同行老师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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