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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纳兰馒头
01
“惊为天人!惊为天人!”
上了年纪的老画师捧起薄薄的宣纸,上面用工笔画着一个提灯照雪的宫装美人,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举起灯笼来好让自己能把梅花上的雪看得更清楚些,一朵梅花不经意间落到了她的眉心。画面定格的娇憨已经十分动人,而那女孩的容貌,清丽秀美,特别是眉眼间竟然颇有前朝杨妃的神韵。
“这一次的宫女里面还有这么清丽脱俗的?”老画师摇头喃喃道,“这真是太美了。”
另一个画师说道:“若非是苏兄的妙笔丹青,恐怕也画不出来这样的美貌。”
苏淼有些得意地笑笑,并不答话,任凭宫中其他画师对自己的画卷啧啧赞叹——这小子太过于傲气——这是公众所有画师对他的评价。
苏淼出身兰陵一个普通小贵族的家庭,从出生开始,他那花心风流的爹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小时候的苏淼曾经拿着自己画好的画送给自家爹爹,上面稚嫩地画着自己依偎在爹爹的膝盖上面。他爹当时对这幅画赞不绝口,随后就随手交给侍女,不再理会。
那时候苏淼便懂得了,画不是给别人画的,而是给自己画的。
说也奇怪,他到如今弱冠之年,几乎全部的心思都扑在作画上,虽然技法逐渐纯熟,可是他却不爱用那些讨巧的东西,相反喜欢去捕捉一时间的灵妙,用最简单的笔触和颜色,重现那一瞬间的美妙。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是教习师傅们给苏淼的评价。
后来苏淼家里给他在长安城弄了个小官做,他也乐得清闲,每日下了公差就呆在家里饮酒作画,生活好不自在。
而且人们特别喜欢苏淼给画的画,因为他总是能够抓住一个人最美的神韵,将其描绘在纸上,人们说,苏淼的画中有人的灵魂。
“所以这画里面到底是谁啊,挺漂亮的,眉眼看上去,还有些像惠妃娘娘?”一个同僚问道。
苏淼笑而不答。
她可比惠妃娘娘美多了,他在心里说。
02
苏淼遇见姜采玉,是在一个落了雪的月夜里。
那时候地面上铺着薄薄一层雪,天上一轮淡淡的月,月光映着雪色,美好得似乎不在人间。而采玉穿着最最普通的小袄,提着灯笼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呵手。
走到一片梅园的时候,她将灯笼举起来照亮眼前的梅花,这光芒也照亮了她的眉眼,一片梅花像是害羞了一样落了下来,缀在她的眉心,她那一瞬间茫然的样子,成了苏淼心中的白月光。
“别动!”他不由脱口而出,吓得那女孩真的一动不动。苏淼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勾线,描摹,片刻之后才说道,“抱歉,唐突姑娘了,在下苏淼,是宫中的画师。”
他像是怕那女孩不相信一般举起自己的画,画面中的少女举起灯笼,眉心是一朵不小心飘落的梅花,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苏淼闭上眼睛,准备听已经听腻了的赞美,然而那女孩只是端详了半晌,才说道:“我感觉你这个画的好像把我的下巴画得太大了一点,其实我的下颌是尖尖的。”
她说话的样子很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苏淼变得啼笑皆非的表情。
后来苏淼知道了,少女叫做姜采玉,是宫中的宫女,没有到任何妃嫔身边伺候。
那是自然了,苏淼心说,就这么个容貌身段,哪个嫔妃心大敢放在身边啊。
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淼就喜欢上姜采玉了。
苏淼此人,十多年人生里从未尝过情之一字,此番动情,就好似山崩地裂一般汹涌,他将自己的俸禄大多都给了采玉,拼了命地对采玉好,当然,也不忘画各种各样的采玉。
只是每一次,采玉都会提出一些小小的要求,或者是眼睛不够大,或者是皮肤太黑,然而即使是这样的话语,也不曾浇灭苏淼心中那颗滚烫的心。他甚至贱兮兮地想,曾经被那么多人夸过,如今采玉能够提出意见,听起来也蛮好的。
那时候苏淼心中满是要迎娶采玉,他如同所有的热血少年一样,觉得自己要更好了就可以娶到采玉。所以他发疯一般画画,把采玉的一颦一笑,那少女最为娇憨明媚的情态全部画下来,然后他就把那些画全部装在盒子里收起来,就像是装着自己的沉甸甸的少年情怀。
03
开元二十五年冬,大明宫里发生了足以扭转他们命运的变革。
那一年,大钟敲了四次,武惠妃殁了,圣上哀痛不已,几次哭得昏厥,举国皆哀。苏淼只觉得放眼望去全部是伤心的人——即使是做个样子也要伤心的。
不过他也画了几幅皇子戴孝图,画面中的王爷们披麻戴孝,哭得肝肠寸断。毕竟这可不是圣上的葬礼,所以皇子们的伤心也更加真切。
在同样一个落了雪的月夜里,有人轻轻扣了扣苏淼的窗棂。
苏淼打开窗户,却看到一身素衣的姜采玉。
“咱们出去画画好不好?”采玉问道。
她看上去有些许不一样,整张脸更为精致了,简直是芙蓉掐出水一般的艳,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苏淼:“好不好嘛?”
苏淼轻笑着起身,问道:“你怎么突然今天想到出去画画了?”
她抿着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方才一副要说秘密的样子说道:“苏先生,你说我长得是不是和惠妃娘娘有点像?”
苏淼正要披上大氅的手,顿住了。
采玉浑然未觉,继续含笑问道:“我这个样子在梅林中起舞的样子你画下来,然后献给圣上,你说,圣上他……会不会看上我?”
“可是圣上年事已高,你何必要……”苏淼只觉得自己胸口已经没了知觉,完全是凭着本能问出这句话。
采玉赧然道:“不管怎样,也是圣上啊。”
苏淼这才发现,她的素衣层层叠叠,竟是精巧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本来还想着在梅花下面跳舞,不是说惠妃娘娘喜欢梅花嘛,那我看起来一定就像是惠妃娘娘的转世一样,到时候说不定能打动圣上成为娘娘呢。”她继续说着,尾音上扬,听起来十分开心。
苏淼深吸一口气:“我们换个日子行不行?”
“咦?”采玉疑惑道,“为什么啊?”
起码不要是这样的夜里,起码不要毁掉我心中的最美的回忆,苏淼想着。
“哎,好吧,不过不知道过几天能不能再碰到这样好的天色,能不能画出这么美的妆了。”采玉叹了一口气,提起裙摆就要往回走。
“算了,你等下。”
却是一个声音喊住了她,回头时只见到苏淼扶住门框站在门口,身影有些佝偻:“我们就今夜去吧。”
反正最美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其他的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那天画出来的画面异常华丽,采玉的衣裙似乎和周围的雪色融到了一起,她曾经提出来的那些各种各样的要求苏淼全部都满足了,画面上的那个人美到挑不出毛病。采玉看到的时候格外惊喜:“哎呀,你把我画得这么美!”
苏淼有些无力地笑笑,能不美吗?那可是他心目中心心念念那么久的女孩。
04
采玉被封了才人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苏淼是在酒里面泡过来的。
他天天出去买醉,喝醉了也不吵不闹,就木愣愣的把那压在箱底的画拿出来,端详许久之后尽数撕毁,然后一面流泪一面扔出去。有好几次扔的时候太用力,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雪地上,惹来其他人的哄笑。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喝得烂醉如泥,想要去撕画却发现盒子已经空了,这让苏淼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以为无穷无尽的盒子,原来这么快就空掉了。
“我还以为有多少呢……”他喃喃道,然而脚下不稳,一头栽了下去,脑袋磕到了桌子角上面,痛得他惊呼一声,然后耳边传来吃吃的笑声。
他扭头一看,对面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姑娘,看着像个青楼女子,可能是晚上出来吃点夜宵的。她看着苏淼,笑得前仰后合。这一类放荡的女孩子是和他心目中的采玉不一样的,可是她们身上艳烈的红,又有点驱散他心头采玉那月白的身影。
他不仅向那个女人伸出手去。
05
第二天,苏淼是昂首走进姜才人居住的蓬莱阁的。
采玉盛装打扮,坐在穿着龙袍的人旁边,巧笑倩兮,她对与人相处有着一种小鹿一般轻巧的智慧,这是让人十分喜爱的。
“陛下,给臣妾讲个故事好不好?”她问道。
然而旁边的天子却笑了起来:“朕可不能随时给你讲故事,朕的手上,还有整个大唐江山。”
“我陪您一起。”采玉坐起身子,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采玉可以辅佐您伴随您,把毕生都奉献给您!”
那人却笑了起来。
“怎么,陛下不相信采玉?陛下觉得采玉很可笑?”采玉皱起眉头问道。
“不是。”那人说,“朕年青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现在听那句话的人走了,我却在听着你对我说同样的话,想起来,真是觉得有些可笑。”
采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幸而这时苏淼走上大厅,庄重地行了一礼。
“你来得正好,姜才人之前说着让你给她画像呢。”殿上的人和蔼地说道,扭头看向采玉,“你想要什么样的?”
“臣妾想要的,是苏先生画出臣妾作舞的样子。”采玉赶紧整理一下衣裙头饰,“臣妾并不擅长胡旋舞,苏先生,可以画出慢舞的样子吗?”
其实由不得苏淼说不,因为几个乐师已经开始缓慢奏乐,苏淼愣了一下,木木地摊开纸,将朱砂化开。开始动笔之前,他又看了一眼殿上,正首坐着的那个人,正用一种欣赏而玩味的眼光看着采玉。
那一刻,苏淼知道,采玉永远不会成为那人心中的朱砂痣。
这幅画一共画了两个时辰有余,到最后采玉已经等不及,开始漫不经心地吃着点心和皇帝聊天,等到两人都有些困意的时候,苏淼才捧着完成的画上来。
可是采玉刚看了一眼,就尖叫一声,把画卷扔了出去。
“你!你竟敢把我画成这个样子!把他给我拖下去!”采玉尖叫道。
几个侍卫上来扣住了苏淼,然而此刻画师却表现出一股难言的傲气:“这就是娘娘现如今的样子,苏某没有画错!”
“给我打!”采玉捂住脑袋,声音凄厉。
皇帝用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闹剧,看着采玉把画尽数撕毁,突然笑了。
“有趣有趣,朕的后宫原来还有这般有趣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他就回去了。
只留下那幅画的残片落在地上,看过的宫人都说,在那副画上,姜才人看上去无比谄媚,又恃宠而骄,就像一个天底下最最俗气的妇人。虽然画得不好看,可是却异常真实,就好像是把姜才人整个人放在画面上一样。
那天苏淼差点被打死,到最后还是圣上开恩放了他,不过他的一条腿已经被打得残废,连大夫来了都直摇头,说没救了,从那之后他一条腿已经废掉,走路只能一瘸一拐。
可是他却不再消沉了,甚至拿起了画笔,重新开始作画。
“我再也不那样画了。”他说道。
06
苏淼因为得罪了姜才人而被罢官,流落民间,所幸家中还有田地,足够有一口饭吃,他还是喜爱画画,只是如今画画,却不再是把人最美的一面展现在纸上了。
他如今的画,是把人最丑的一面画出来,他家的仆人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的贪婪,同僚在他的画里看到了自己的阴险,就连他的父母,也在画中看到了自己的市侩和浅薄。
一时间,苏淼从人人倾慕变成人人唾弃,有同僚看不惯他,直接雇了几个小地痞把苏淼一阵暴打,并且砸了他所有的画具和颜料,撕毁了他所有的画。
“一定要把我的那幅撕掉。”那个官员特地这么说道。
而苏淼只是冷冷地看着,也许这些人在他眼中也成了画,是曾经那个快意恩仇看尽长安花的苏淼从未领悟的画。
因为仆人已经四散,他只能手脚并用地爬到井边,想要打水上来洗洗身上的血迹,然而,轱辘还没转一圈,苏淼就转不动了,他的眼角瞟到门外一抹鲜亮的衣裙。
那是几个长安最有名的名妓,正在附近买东西,她们的衣衫猎猎,看起来很是勾人。
“我何必自苦?”苏淼喃喃地问了一句。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自苦呢?我苏淼,有宅院有钱有才华,何必要让自己如此痛苦呢?”他突然仰天长啸,然后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用力砸了过去。
那东西正中一个女子的脑袋,她“哎哟”了一声,刚准备叫骂,拿到手上的时候却震惊了——那是一锭银子,即使是她们这样的名妓见到也会眼红的数额的银子。
她当下就挽起一个笑容,软软地问道:“哎呀,这是谁这么不小心啊。”
一面说,一面已经提起裙摆,走进了苏淼的大门。
从此以后,自诩清高生活干净的苏淼不见了。
他流连于各个风月场合,纸醉金迷,过得别提多么潇洒。酒到酣处,他总是提笔在墙上挥毫画画,画面极为妍丽,但是其中每一个人都好似一副骨架披着人皮在行走。至于他自己家中,他就更无顾忌,时常画得满墙壁都是——是地狱模样的画面,人们在火海血池中痛苦地跳着,好似舞蹈。
很多个夜里,苏淼醒来,看到旁边睡得香甜的陌生女人,再看看满墙壁的地狱景象,竟然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不久以后,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即圣上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寿王妃,强纳来做了贵妃,这位贵妃姓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而姜采玉,位份就停留在了才人阶段,而且再也不复圣上的宠爱了。
苏淼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竟然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他连夜画了一张图托人送到宫中,送给备受冷落的姜才人,然而,等到姜采玉打开画卷的时候,却只看到两个人——一个人只有一个背影,但是婀娜丰腴,一看便是新得宠的杨贵妃,另一个是自己,躲在暗处看着杨贵妃,满脸嫉妒,饶是用尽所有心思打扮自己,也不如杨贵妃的一个背影美丽。
姜采玉气得发抖,命人去捉拿苏淼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只有满屋子的地狱景象震撼众人。官差们在墙角找到了一行小字:满目地狱景,我自乘风去。
苏淼失踪了。
07
苏淼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之前,叛军的铁蹄已经踏破了长安城。
那一场战乱来得太快太猛烈,以至于长安很快就陷落,沦为一片焦土,在这之前,皇帝的轿辇就已经搬离了大明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苏淼的命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原本的家已经在叛军刚刚攻进长安的时候被烧成灰烬,里面那些他曾经的画像,无论美的还是丑的,都已经变成灰飞不见了。刚刚被烧掉的那个清晨,有个披着破烂斗篷的人站在那堆废墟前,长长叹了一口气。
“赶紧把这里收拾一下,都臭了!”蓦然间,有人尖细的声音传来,极为嚣张跋扈,“这样挡着让人怎么走啊?!”
那个披着脏兮兮披风的人似乎愣了愣,一个行人好心拉了他一把,低声说道:“还是别惹这人,这人听说原本是宫里的一个不得宠的娘娘,陛下没带走的,凭着一张好脸蛋在安禄山那里也吃得开,现在已经被封了个什么‘昭元夫人’,我呸!不要脸的女人!她现在搬出大明宫啦,已经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荡妇,这才几天,听说已经所有叛军都玩过了。”
那个披着披风的人不说话,只是愣愣看着那个所谓“昭元夫人”远去的方向,她穿着极为夺目的大红色襦裙,一路走一路洒下金步摇的声音。
“采玉……”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然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一旁的路人却是愣了,过了好久才拉过身边其他人问道:“我之前就觉得眼熟,你们说这个人是不是之前那个苏淼苏先生,很会画画那个?这烧焦的宅邸原本也是他的吧?”
其他人也听了咋舌,有人说:“哎,满屋子的画都没了,真真可惜!”也有人说“听闻昭元夫人曾经和苏淼有一腿,是不是真的,会不会他就是来找昭元夫人的?”
总之,苏淼出现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很快也就传到了安禄山的耳朵里,他显然对这个曾经名动长安的才子很感兴趣,派人四下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
本来这件事就要平静下去,然而某天,一直乖顺的昭元夫人突然袖藏匕首刺杀安禄山,只是她一节女子到底没有得手,反而被安禄山抓住。被押进大牢的时候,她还在叫骂:“畜生,你这无耻的卖国贼,你不得好死!”
安禄山大怒,命人在她身上刺了无数窟窿,捅成筛子才命人挂在城墙上面示众。
此举让长安城里其他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有人说安禄山太过于狠毒,也有人赞扬昭元夫人的骨气,原来之前的都是忍辱负重,只待最后一击,不成功便成仁,巾帼不让须眉。
只有一个人,他似乎端详了那千疮百孔的尸体许久,然后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可以?”
侍卫们赶紧把这个大闹的人抓起来,谁知道惊喜的是,此人正是苏淼。
此时的苏淼,全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胡须长了满脸,看起来和一个乞丐没什么区别。连安禄山都嫌他脏,让侍卫们给洗了好久才让他到殿上来。
安禄山武将出身,没有那么讲究礼节,开门见山地说道:“给我画一幅画。”
“你要什么?”苏淼问道。
然而安禄山却沉吟了一下,兴许他也没想到到底要这个画师画什么,也许是他临到此时改了口,总之他说道:“之前贵妃生辰,我要你把宴会上所有人都画下来。”
“好。”苏淼一口答应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把采玉的尸体放下来,好好安葬。”
他口气很狂,可是安禄山却笑了:“好,这才是我印象中的苏淼苏先生,我肯定把昭元夫人好好安葬,先生也请好吧。”
苏淼微微一笑。
他走进了安禄山给他准备的房间里,从此再也没出来过。
苏淼走进去的第三天,安禄山终于忍不住,让人打开了房门,然而门内的景象却震惊到了所有人——
那是一幅十尺有余的画,上面用极为精巧的工笔描摹了参加宴会的许许多多的人,有坐在殿上的唐明皇,有明艳照人的杨玉环,也有正在作胡旋舞的安禄山,还有李白和高力士……他们就好像是自个在画中一样,甚至画面中比现实里还要真实。
画面中有一个人最为抢眼,那个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裙,眉目清丽,看向贵妃的眼神中有着那么些小小的嫉妒和少女的小心思,可是整个人又隐含着一种铮铮傲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画得昭元夫人,既忠烈又庸俗,既大义凛然又浅薄无知的姜采玉。此刻的她,似乎一生被人压扁了画在画卷上,让人挪不开眼睛。
人们看了这幅画好久才想起来要寻找苏淼,可是寻遍整个房间也找不到,有人说他是画中妖,完成画面之后他就回到画里去了,然而有人一一数了画中参加宴会的人,也没有找到苏淼的影子。
他真正消失了。
安禄山沉默良久,命人将这幅画收起来,不能打开。从此以后,这幅画就失落了,再也不曾出现。
尾声
“所以说,苏淼苏先生是先画极乐,再画炼狱,最后才回归人间。”说书人一派醒木,“今儿个,关于丹青的故事就讲完了。”
“等等,先生,那苏先生最后究竟去了哪里呢?”
一个听说书的孩子问道。
说书先生愣了一下,眯起眼睛说道:“老夫也不知道,兴许他已经被安禄山秘密杀掉了,或许他早就逃走了,这些都无定数,不过——”
他看向天空,唇边带笑:“不过苏先生身为画师,已经描绘出真正的人间,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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