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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隐瞒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嫁与夫君六年。
六年后马甲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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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指挥使办公处。
宣梵刚踏入院门,就被两名锦衣卫拦住。
“夫人,指挥使大人正在与人商讨公事,任何人不得进入。”
宣梵紧了紧手道:“我来想大人禀告尸检的情况。”
其中一名锦衣卫毫不遮掩的轻慢:“宣仵作请回吧。”
宣梵知这人是存心不让她进。
她与赵子瑜成亲六载,如今却连见他一面,都要经过允许。
宣梵垂下眼帘,只得转身离去。
走出院门后,她耳尖的听到身后两人小声的议论。
“大人明明就在里面和云裳小姐商讨尸检一事,为何不让夫人进去?”
“哼!叫她一声夫人都是便宜她,明明只是一介孤女,凭什么抢走云小姐的位置!”
宣梵心㡳微涩,也只能怪自己耳力太灵敏。
云裳是赵子瑜曾经的未婚妻。
当年赵子瑜南下办案,在盛州对宣梵一见钟情,为了娶她,甚至不惜和宰辅之女云裳退婚。
宣梵压下心底的微恙,回了仵作房,收拾好房间,便准备回府。
路过风雨桥时,视线里突然闯入两个人影。
身材高大的男子给身边明媚娇小的女子撑着伞。
男子一向严肃的脸上竟带着温柔笑意。
正是赵子瑜和云裳。
两人皆穿着飞鱼服,衣摆偏飞,交缠在一起。
……看起来很是般配。
宣梵就站在那,看着两人远去。
飘扬雪花中。
她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转瞬消融。
她想:今年的雪比去年更冷了……
宣梵独自回到赵府。
一进门,一盆黑血迎面泼来!
接着,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道长,黑狗血泼中了那妖孽了!”
宣梵只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一股腥臭味随之传来。
宣梵看清了院子里的场景。
只见她的婆婆赵老夫人领着一众丫鬟仆人分布院中。
一旁摆着祭坛,一名身穿黄袍的道士正在做法。
赵老夫人看向她的眼底露出难言的嫌恶:“大师,快替我除掉这个妖女!”
道士举起铜铃,对着宣梵念念有词的做法,却无半点动静。
看着这场闹剧,宣梵开口:“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母亲在府上跳大神,若是被人传出去会被笑掉大牙。”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清冷稳重。
赵老夫人一顿,满脸愤怒:“定是你这妖女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否则当初我儿为何一定要娶你?”
“还跟我的好儿媳云裳退婚!”
“早晚有一天,你会死无全尸!”
赵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又羞辱了她几句才愤愤离去。
……死无全尸。
宣梵心中一刺。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这样活着。
宣梵有些浑噩的回到自己的院子,费了好大功夫才自己收拾干净。
直到天黑,赵子瑜才回来。
看到她,赵子瑜声音冷清:“今日之事,我代母亲和你道歉。”
宣梵淡淡道:“无碍,我等你是想告知你今日尸检结果。”
两人的对话,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上级对下属的吩咐。
话落,赵子瑜便道:“我已知道,云裳早一步都告知于我了。”
宣梵一怔,云裳并未去验尸,怎会知道结果?
还未等她提问,却又听他淡声道:“云裳是一个优秀的人,我决定设立法医部,她会成为你的上峰。”
宣梵愣住了。
法医?!
从未听过的词汇。
这一定又是云裳创造的词汇吧。
就像自由、男女平等一样。
她早就听闻云裳是一个特别的人。
“好,我知道了。”
两人说完,赵子瑜转身便要离去。
宣梵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道:“当初坚持娶我而和云小姐退婚,你有后悔吗?”
赵子瑜转过身,眼中神色冷淡,薄唇轻启:“后悔又能怎样?”
第二章
赵子瑜说完,便走进了寝室。
宣梵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良久,才将心底翻涌的苦涩压下,跟在他身后进入屋内。
两人合衣而眠。
夜深。
宣梵做梦了。
梦中,黑云压城,尸横遍野……
她身穿铠甲,披头散发站在尸体中间,眼睛被遍地鲜血染红。
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将军!陛下投降了!”
她站在那里,不敢置信的背叛感向她袭来,令她深陷绝望。
宣梵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去拉赵子瑜的手。
可赵子瑜却突然一翻身。
宣梵手心落空,看着他黑暗中冷硬的背影,梦里那种感觉又涌上来,心空空的沉下去。
以往她陷入梦魇时,他会第一时间醒来,耐心的将她抱进怀里安慰。
夫妻六载,不知为何,竟从琴瑟和鸣到相敬如冰。
宣梵捏紧了衣袖,翻身抱着自己蜷曲着躺下。
屋内烧着炭火,可她却依旧感觉凉意侵袭着全身。
第二日。
辰时,两人一同起床。
更衣时,赵子瑜落下一个帕子。
宣梵一怔,赵子瑜从来都不爱身上带帕子,如今怎的带上了。
她弯腰捡起,却瞥见帕子上绣着一株霓草。
霓草寄情,以解相思意。
瞬间明白过来,宣梵不由脸色一白。
压下心底的情绪,宣梵将帕子给赵子瑜:“子瑜,你的帕子掉了。”
赵子瑜接过,冷漠的声音中透着疏离:“多谢。”
宣梵垂眸压住眼底苦涩:“你我之间,何时这么多礼了?”
可这句话,却并未得到他的回应。
北镇抚司。
宣梵来到仵作房,却发现,云裳早已在房内等候。
她想起昨日赵子瑜说的,进去和她打了一声招呼便系上围襜开始做事。
宣梵握着刀,正要下刀,却被云裳阻止:“等一下,你看他脖子上有掐痕,你应当从脖子下方下刀。”
“从下方下刀,才不会破坏他的组织,能更准确的判断他的死因。”
她解释得条条是道。
宣梵能感觉到她话中奇怪的优越感。
她眨眨眼,将刀递给云裳:“云小姐,这名死者不妨交给你来?”
云裳看了一眼发出恶臭的尸体,面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子瑜已经和你说过了吧,我是你的上峰,验尸是你的工作,你只需要将结果汇报给我即可。”
宣梵毫无波澜的眸子有了一丝波动,看向她:“子瑜?”
云裳见状,义正严词地说:“你不要误会了,我与子瑜之间虽曾是未婚夫妻,但现在却没有任何暧昧关系。”
“我们两个现如今只是同事之间的惺惺相惜,欣赏彼此,人与人之间难得碰上这样配合十分默契,并且懂彼此的搭档。”
说完,云裳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你不会介意吧?”
宣梵还能说什么,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两人齐齐望向门口,只见赵子瑜面色冰冷的站在那处。
宣梵愣了愣。
赵子瑜声音清冷:“陆百户升迁,请我们去饮酒。”
宣梵正要动手摘掉手套,可这时,赵子瑜冷冷地声音响起。
“你不是一向不爱这种场合,你接着忙,云裳与我前去。”
宣梵动作一僵,便见云裳笑着起身走到赵子瑜身边,扯着他的衣角:“我们扔下她真的没关系吗?”
宣梵心猛地一颤,赵子瑜头也未抬:“无事。”
两人并肩离开。
宣梵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人身影远去。
她攥紧手,忽然追上前喊住两人:“等一下。”
第三章
宣梵停在两人面前:“我想一起去。”
赵子瑜看了眼宣梵,微眯凤眼,漠然转身:“那便走吧。”
不出一刻钟,三人便到酒楼。
一进门,陆百户便热情的迎了上来:“多谢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
看清是三人一同出现,脚步一顿,眼神闪过一抹怪异神色。
他很识相地没说什么,将三人安置在幽静的包厢。
待到陆百户出去,云裳问:“子瑜,百户是很大的官吗?”
宣梵听到赵子瑜温声回答:“百户已是正六品。”
又听云裳天真娇憨地赞叹:“那还是你的官最大,你真厉害!”
赵子瑜无奈摇头。
两人对话自然,宣梵如同一个不识相的局外人一般。
她看着看着,嘴角蔓延苦涩。
这时,门被推开,店小二端着菜上来。
待他走近桌边,宣梵忽觉不对:“小心!”
气氛突变,刺客暴起,从托盘下拔出匕首就向赵子瑜刺去!
宣梵伸手去挡,却瞥见赵子瑜看也不看她,径直将云裳护在身后。
她一顿,锋利刀刃划破手臂。
宣梵蓦然痛醒,一掌将刺客击飞。
赵子瑜也拔出绣春刀向着刺客而去,刺客不敌立即咬破口中毒包,顿时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其他锦衣卫这时冲了进来,赵子瑜摆手让他们处理尸身。
接着看向两人,眉头微蹙:“可否受伤?”
宣梵将手藏在身后,并不想让他担忧。
正要说“没事”,云裳却带着哭腔打断她:“我的手好像受伤了,子瑜,好疼……”
宣梵怔怔看着。
赵子瑜已是上前扶住云裳:“我陪你去看大夫!”
宣梵看着两人离去,才将自己受伤的手拿出来,有一瞬间失神。
似乎从以前到现在,她受了伤……都是自己扛。
宣梵忍着疼,独自一人来到暗巷中一家写着‘天不欺’的医馆。
敲响门。
开门的男子一身月白色锦袍,容颜如玉,正是‘天不欺’医馆的大夫,洛泽。
医馆内。
洛泽帮宣梵包扎:“怎么又受伤了?”
“习惯了,只是小伤。”宣梵淡淡回。
洛泽眼中神色微沉:“又是为了他,值得吗?”
宣梵垂下眼睑挡住苦涩,声音缥缈:“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解脱的人,不值得吗?”
夜幕降临。
宣梵回到府邸,大厅灯火通明,丫鬟婆子排列两旁。
她心中一沉。
赵老夫人厉声喝道:“跪下!”
宣梵语气冷淡:“我为何要跪?”
她这双腿,跪过父母,跪过天,跪过地,还从未跪过其他任何人。
“嫁为人妇,却早出晚归!”
“六年无子,还不自思己过!”
赵老夫人破口大骂:“枉我儿对你那么好,这么多年未曾纳妾,七出之条,你却已犯了两条!”
“若不是你这个狐媚子,云裳早成我赵家妇,为我儿开枝散叶。”
“识相点就自己滚!不要再祸害我儿!”
她锋利的言语,仿若一把把明晃晃的刀,直戳在宣梵心上。
只是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一点点痛后,只剩下麻木。
这时,赵子瑜回来了。
看到屋内的情况,微微蹙眉:“这是在做什么?”
赵老夫人指着宣梵就告状:“你看她胆大包天,竟敢顶撞婆母!”
赵子瑜看了宣梵一眼,不耐开口:“母亲,别为难她了。”
宣梵浑身发僵,赵子瑜那漠然一眼,好似让她的心被人攥住,闷得难受。
赵老夫人见赵子瑜如此说,更是气急:“你还护着她?!她下午不知为何去了医馆,待了几个时辰,定是私会外男!”
宣梵皱眉看向赵老夫人:“你跟踪我。”
赵老夫人猝不及防对上她漆黑一片的眸子,竟生生退后一步。
赵子瑜这才看向宣梵:“可有话说。”
宣梵听着他如同审问犯人的语气,深吸一口气:“我受伤了,去看伤而已。”
见事情似乎就要过去,赵老夫人气急败坏。
“你今天必须休了她!”
她跳脚指着宣梵道:“辰儿,你仔细看看你娶的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六年来样貌没有一丝变化,分明就是妖女啊!”
第四章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宣梵眉间一跳。
赵子瑜眸间冷沉:“母亲,这都是无稽之谈罢了!”
赵老夫人却不依不饶:“那就让大师看看!”
宣梵看向赵子瑜,眸子含着微光。
可赵子瑜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可。”
这一瞬,心底无尽的悲哀和失落上涌。
她没有一句反抗,任人将自己带了下去。
赵老夫人得偿所愿,对赵子瑜得意道:“我特意从皇觉观请来了徐道长,连太后娘娘都对他信服不已,今日定能鉴出妖孽原身!”
赵子瑜面无表情,任谁都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
宣梵被绑在了木板上,架在院子里。
所有的丫鬟仆人都在围观。
一盆黑狗血泼在宣梵身上,她闭上了眼。
接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往她身上泼,雄黄、朱砂……
一阵热,一阵冷,侵袭着她的身体。
渐渐的,宣梵心底最不堪的回忆一点点被勾起。
三百年前,她被自己一直守护的百姓们推出去祭天。
那天,那些冰冷的,害怕的眼神,就同今天一模一样。
宣梵睁开双眼,透过模糊的眼帘,看到赵子瑜一如既往冰冷的眼眸,心底一阵刺痛。
原来她不是不会疼,而是没有疼到极致。
她轻笑一声:“道长,我是妖女吗?”
徐道长看她没有任何变化,也有些尴尬:“不是,快将她放下来。”
宣梵被放下来,她发间,脸上都沾满了黑和黄,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她就站在那里,和赵子瑜四目相对。
眼底再没有一丝光亮。
第二日。
宣梵竟病了。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屋内一片冷清,却能听到,隔着院墙之外的府里,一片热闹。
这时,丫鬟小香端着药进来,看着宣梵欲言又止:“夫人,今日大人休沐,老夫人竟然……”
宣梵声音透着寂寥:“你说。”
小香一脸不忿:“竟宴请了云裳小姐,府上的人都说,少夫人的位置,要易主了。”
宣梵咳嗽两声,待到平复后,摆摆手:“让她们说吧。”
她所在意的,从来就不是这个位置。
此刻,赵子瑜书房。
一个锦衣卫跪在赵子瑜面前:“大人,我查过了,少夫人当年是凭空出现在前朝宣国都城盛州,身世成迷。”
说完,他又迟疑问:“大人在怀疑……夫人是那人派来的间谍?”
赵子瑜语气森寒:“继续查。”
话落,便响起敲门声。
赵子瑜眼神示意属下退下,才去开门。
只见云裳站在那里。
赵子瑜蹙眉:“你来做什么?”
云裳明媚一笑:“赵老夫人让你带我逛逛院子。”
赵子瑜却道:“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高达,带云小姐去。”
说完,便关上书房的门。
云裳虽吃了个闭门羹,却不生气,反而满脸娇羞。
赵子瑜长得帅,是锦衣卫指挥使,又不似古代男人三妻四妾,不让女子出门,简直就是小说男主的标配。
云裳从现代穿越到这里,见到赵子瑜的第一眼,便认定他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
宣梵喝完药,正难受着,忽地想起之前那具尸体的异样。
想到这,宣梵一刻也不耽误,便写了下来,前往书房。
到书房时,赵子瑜却不在。
宣梵只好将东西放在书桌上。
转身离去时,却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一份折子。
折子掉在地上散开。
她看到了上面的内容,那是有关自己的。
而赵子瑜的批语凌厉:查到底!
宣梵僵在了原地。
这时,她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人,是赵子瑜。
宣梵捡起折子,缓缓转身,看着他轻声问:“六年前,你在盛州遇见我时,不问我来处,不问我家世,为何现在就要问了呢?”
赵子瑜冰冷眼眸望着她,未曾言语。
宣梵舌尖苦涩蔓延:“其实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你问我,我自会告知于你。”
赵子瑜声音似雪:“你到底是谁?”
宣梵眼神平静:“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宣国人。”
第五章
屋内死寂到只能到屋外的风声。
赵子瑜死死地盯着宣梵的眼睛,神情冰冷至极。
“宣国早已灭国三百年!你是想告诉我,你活了三百年?!”
他的话语讥讽中带着怒意。
宣梵依旧平静:“是,从宣国灭国到如今,我在这世间苟活了三百零九年。”
屋外风声席卷,吹得窗户噼啪作响。
赵子瑜上前一步钳住宣梵的下巴,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孔,脸色更加难看。
“你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如此拙劣的谎言?”
“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子瑜冷笑一声,松开宣梵:“你可以不说,我迟早会查到!”
宣梵轻轻退后一步,看着赵子瑜回到桌前整理公文,一副不想和自己交流的模样,一股酸楚从胸腔蔓延开来。
她闭了闭眼,垂下眼眸,默默离开书房。
接下来几天,赵子瑜没回家。
宣梵一打听才知道,云裳也不在,听说是一起去外地办差了。
转眼又到了正月十五。
赵,静悄悄的。
宣梵坐在院中看着满月。
三百年来,只有月亮的阴晴圆缺亘古不变。
她对着月亮洒下一杯酒。
她想起了孩童时,她最喜在御花园玩耍,父王和母后唤着她的小名:“笙笙。”
而弟弟也跟在她身后,喊着:“姐姐,姐姐……”
可一转眼,月亮变成了血月,国破家亡……
这时,身后传来赵子瑜冷漠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宣梵的回忆被打散,她压下心底的情绪波动,转身看向突然回来的赵子瑜。
他身上的气势比平常更冷。
宣梵轻声道:“只是在祭拜先去的父母。”
赵子瑜走进来,讥讽道:“若你说的是真的,三百年了,你所谓的父母只怕早已投胎转世,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宣梵闻言,心一颤,攥紧了手。
随后,她瞥见他衣角沾着的鲜血,一惊:“你受伤了?”
她起身来到他面前,伸手就要去查看。
赵子瑜却躲开,冷冷地说:“这是陆百户的血,他殉职了。”
宣梵一怔。
陆百户是锦衣卫里少有的圆滑之辈,上次升迁时志得意满的笑还在眼前,人竟就突然走了?
赵子瑜与她擦肩而过,走进内室:“更衣,我们去祭拜他。”
陆百户家在朱雀街一条巷子的最深处,一处两进小院。
两人走进庭院,院门挂着白幡,随风飘扬。
满院凄厉的哭声戳人心口。
“夫君,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宣梵抬眼便见陆百户的遗孀正趴在还未盖的棺木上,哭得几乎昏厥。
灵前还有三个披麻戴孝的孩子,烧着纸钱,哭喊着要“爹爹!”
她看到赵子瑜上完香,面色更加冰冷,对遗孀道:“我一定会找出行动泄密之人,帮他报仇!”
宣梵眼睫微动,不由沉默。
她随后也上前点燃三炷香,香烟冉冉,传达着未亡人对彼岸人的思念。
三百年来,她已见过太多死亡,不知何时才能轮到自己。
上完香,两人并肩走出陆家。
天又开始下雪。
宣梵似乎还能听见身后哭声,她忽然轻声问:“你说,是不是有牵挂的人好像不该死,无牵无挂的人也不该活?”
说完,她一顿。
赵子瑜眼神冷邃地看着她:“这世上若有人无牵无挂,活着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宣梵一愣。
他的话狠狠的砸在她的心头,让她浑身发麻。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声音:“子瑜,你也来祭拜陆百户吗?”
宣梵回过神,转头看到云裳。
云裳自然的走到赵子瑜的另一边,神情哀伤:“没想到啊,前几日我还帮陆百户买了簪子,让他去哄夫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宣梵看着赵子瑜轻声安慰她。
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又渐渐只听见两个人的对话声。
宣梵不知不觉脚步渐渐顿住。
一片白雪纷飞里。
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前方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自己此刻表情多悲哀。
第六章
宣梵和赵子瑜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赵府。
府中下人见此,很快便有谣言传出:“少夫人被厌弃,大人要休妻了。”
筠松院,嬷嬷听到传言,第一时间便将此事传给赵老夫人。
赵老夫人听了,很是愉悦:“快拿我的拜帖,请云裳明日过府一叙。”
翌日。
赵老夫人举办冬宴,宴请了京中许多夫人。
宴会上,赵老夫人特意亲昵的抓着云裳的手,当着众位夫人夸赞:“云裳,这些日子,你跟在景儿身边辛苦了。”
云裳一脸娇羞。
赵老夫人又道:“你知道的,你才是我心目中最满意的儿媳妇。”
宣梵知道,这些话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
众位夫人面面相觑。
她们看得分明,这孤女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云裳还是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众人顿时都殷勤的和云裳套近乎。
云裳笑得更为明媚。
而宣梵被遗忘得彻底。
她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觉得没意思,便借口身体不适告辞离开。
宣梵在一处亭子里独自呆坐许久。
她不为赵老夫人的话委屈,只是……也许赵子瑜当初娶的是云裳,会更好……
回院路上,途经梅园。
宣梵却听到云裳的声音:“子瑜,我喜欢你。”
宣梵脚步一顿,朝声音方向看去。
院内红梅绽放,满园红色。
只见云裳和赵子瑜相对而立,风吹动两人的衣角,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
只听云裳继续道:“我知道你现在有妻子,但是没关系,我会等你和离。”
宣梵没想到自己会撞到这样的场景,她站在原地攥紧了手,想知道赵子瑜的答复。
可这时,身后忽地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夫人,您怎么在这儿?”
不远处的两人被惊动回头。
宣梵看着云裳霎时满脸通红,随后快速将手中玉佩塞进了赵子瑜手中,羞涩的跑开。
而赵子瑜和她视线相对片刻后,竟将那玉佩收进怀中,漠然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宣梵站在原地,刺骨的冷风化作利刃,将她的心撕开了一个口子,生疼。
良久,她带着点浑噩回到院子。
刚坐下没多久,丫鬟便进来通传:“少夫人,云裳小姐求见。”
宣梵右眼皮一跳,淡淡道:“让她进来。”
不一会,云裳便被丫鬟领进内室。
宣梵屏退左右。
云裳一脸歉意道:“我不知道你会撞见,我知道我原本说过不会和子瑜有什么,可我实在情难自已……”
宣梵眉心紧皱,又听她诚恳道:“我知道你们当年是因情投意合而成亲,但现在他在你身边,并不开心。”
这句话,直接戳中宣梵心口!
她脸色‘唰’地白了瞬,心底一片闷痛。
云裳说得自己都感动了:“你放心,我不是要抢走你的丈夫,在你们没合离之前,我只会和他保持同事之间的关系,不过我希望你明白,没有感情的两个人绑在一起,只会增加痛苦……”
宣梵哑声开口打断她:“你来找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主动离开?”
云裳一顿,带着同情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三个人里,不被爱的人是多余的’。”
说完,云裳起身离去。
夜深了。
赵子瑜回房,就看到宣梵独自坐在那里,烛光照着她的侧脸。
赵子瑜眼神微怔,随即回神。
宣梵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她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看着赵子瑜,笑了:“恭喜你,和云小姐再续前缘。”
第七章
在赵子瑜漆黑的目光下,宣梵道:“如若你要娶她……”
赵子瑜周身瞬冷,打断她的话:“如若我要娶她,那你算什么?”
宣梵心猛地一颤。
她移开目光,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也许你当初就该娶她。”
赵子瑜嘲讽一声:“我娶谁,不需要你来决定。”
说完,他转身离去,彻赵未再回房。
翌日。
宣梵还未出门,陆百户的遗孀竟找上门来。
陆夫人双眸猩红的拦住宣梵:“是不是你泄露了行动机密,害死了我当家的!”
宣梵无比诧异,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愤怒的陆夫人根本不听,扑上来就要撕打宣梵。
这时,赵子瑜从门口走进,一袭飞鱼服,威武不凡,厉声呵止:“在闹什么?”
陆夫人见到赵子瑜,悲从中来:“抓住的犯人都招了!是仵作泄的秘!”
她声音沙哑,却言辞犀利:“不知指挥使大人可还记得,那日在亡夫灵前,你说要为他报仇,现如今是您夫人害死我夫君!您怎么报这个仇!?”
此情此景。
宣梵突然想起三百年前自己被送上祭坛的那一天。
百姓们纷纷指责她是宣国灾星,而她的亲弟弟不发一言,低下了头。
宣梵的唇颤动了一下。
接着,赵子瑜却走到宣梵身前,不容置喙道:“若真查明是她,我自会处置!”
他的话掷地有声,令陆夫人无法再闹下去。
宣梵站在他身后,看着赵子瑜宽阔的肩背,忽的笑了。
有人说,遗忘是神明对世人最大的恩赐。
能忘了的痛苦不是痛苦。
三百年,这么漫长的时光,她仍将那些被背叛的痛记得清清楚楚。
留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重复的折磨。
直到她遇见赵子瑜那一天……
这一刻,宣梵忽然释然了。
赵子瑜派人送走陆夫人,又看向她冷冷道:“你的职位暂停,这几日留在家中,等调查结果。”
看宣梵点头答应,他便又匆匆离开。
夜晚,宣梵坐在铜镜前,忽然一怔。
她好似……有了白头发。
她瞳孔骤缩,不敢置信。
到了第二日,宣梵发现自己头上的白丝数量增多。
她带上斗笠,来到了‘天不欺’医馆。
洛泽看着她的白发,浑身一颤。
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恭喜您,您终于可以解脱了。”
宣梵看着镜子里显现老态的自己,语气有些茫然和不舍:“我要死了吗?”
洛泽眼眶有些泛红:“公主……”
他是宣国国师的第五代传人。
可这些年,他从未想过宣梵离开人世这一天会真的到来……
宣梵想起了赵子瑜,忽然有些惶恐:“我想把最好看的样子留在子瑜心里。”
“是。”
洛泽掩去心底的情绪,替她将白丝染成青色。
翌日清晨。
赵子瑜推门回房换衣服,就见到对镜描眉,朱唇柳黛的宣梵。
他一愣。
从前,宣梵很少化如此艳丽的妆。
宣梵听见动静,缓缓转身对着他,好像无事发生一样,将螺子黛递给她:“子瑜,可否替我再画一次眉?”
她模样平静,眼底却藏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即将分离的悲伤。
赵子瑜看着她,心底莫名涌起烦躁:“你又玩的什么把戏!难看死了,都换了!”
宣梵手一僵。
她抚上头上发簪,轻轻道:“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珠花……”
赵子瑜闻言,心中更加烦闷,拂袖转身就要离去。
“子瑜!”
赵子瑜脚步一顿。
宣梵起身来到他面前,拿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宣笙’。
随后将他的手指盖上,一双素手紧握着他的拳道,颤声说:“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赵子瑜掌心滚烫,却没有在意。
他面色骤变,冷声道:“你果然骗了我。”
他抽出手,和宣梵擦肩而过。
宣梵手中一空,眼底倏然红了,忽地开口:“子瑜,我要走了。”
第八章
赵子瑜停住脚步,转身看她:“走,你能走去哪?”
宣梵没有答话,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在看最后一眼,舍不得移开。
见她这幅模样,赵子瑜也懒得再问,径直离开。
第二日,宣梵是奸细的消息便传遍了都尉府。
赵子瑜走进院子,便听到众锦衣卫的议论。
“早就知道宣梵有问题,平日里阴阴沉沉,也不与人有交集,果然是个奸细!”
“大人当初就不该娶她!”
赵子瑜沉着脸走进去,凛冽的寒气散发出来。
众人感到不对劲,一转头,就见到赵子瑜,顿时噤若寒蝉。
赵子瑜略过众人,走进屋内,坐下来开始办公。
可没一会,门口便传来通报:“大人,云小姐来了。”
赵子瑜让云裳进来。
云裳今日没穿飞鱼服,一身白色留仙裙,我见犹怜。
她显然也听说了外面的谣言,一脸关心道:“子瑜,好久都没见你了,你没事吧?”
她关心的话语却只换来赵子瑜冷冷地回答:“你来,所谓何事?”
云裳一愣,总觉得他和平时不一样了。
在她还呆愣之际,赵子瑜从怀中掏出玉佩交还给她。
“上次没来得还你。”
云裳僵住,脸上血色尽失。
半响,才从喉间挤出声音:“你拒绝我,难道是因为你还爱着宣梵?”
赵子瑜没说话。
云裳握紧玉佩,再没脸待下去,转身跑走了。
耳边一瞬沉寂下来。
可赵子瑜心中却莫名烦闷不已,集中不了精神做事。
午时,副指挥赵鹰匆忙前来禀告:“大人,已经抓到了真正的奸细!”
赵子瑜豁然起身:“是谁?”
“是厨子牛二,他说自己问了云小姐几句行动一事,云小姐便毫不设防地说了。”
话落,赵鹰低头补充一句:“此事与夫人无关。”
闻言,赵子瑜攥紧了刀柄。
云裳?!
赵鹰又问:“这件事,您要如何处理?”
锦衣卫虽是皇帝的猎犬,可眼下皇帝病重,纵是恶犬,也无法展露獠牙。
赵子瑜眼里满是冷厉:“只要云裳的父亲一日是宰辅,纵是锦衣卫也没法将她如何,顺着牛二这条线,再揪出其他细作!”
这赵,赵子瑜大动干戈。
昭狱泄露的哀嚎叫人不寒而栗。
第二日,赵子瑜正要回府,却在门口碰上宣梵的丫鬟小香。
她满脸急色:“不好了大人,夫人从昨日出府到现在,还未回来!”
赵子瑜本就冷厉的眉目更沉。
他连忙回府,推开房门,一股冷寂扑面而来。
忽的,赵子瑜想起昨日宣梵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要走了。
她竟真的走了,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昨日一样,未曾变换,就好像她从未来过。
赵子瑜无措的站在屋子里,感觉生命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然剥离。
这时,赵鹰匆忙带着一个暗探进来。
暗探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请罪:“大人,属下等人跟踪夫人,发现夫人和‘天不欺’医馆的大夫连夜出了城,可到了城外便跟丢了,只知道他们二人向南走了。”
闻言,赵子瑜迅速转身出门。
披风被风吹起,带着凌冽的气势:“赵鹰点人,随我南下。”
“是!”
……
两日后,一间客栈。
宣梵带着帷帽,由洛泽扶着她进了门。
任谁看到现在的她都会大吃一惊。
她的头发白了,手上布满了皱纹,身子佝偻。
好像这三百年的时光,短短三日就从她身上撤走。
宣梵不知自己的身体能否撑住回到盛州。
思及此,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接连赶了两日路,修整一晚再出发。”
宣梵浑身一僵,缓缓转头。
被簇拥着的赵子瑜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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