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篇】之带你走进<西大寺>

庞先生

奈良时代的日本，倾全国之力引进经典、修筑佛像、兴建寺院，学习到相对先进的思想文化、制度律令、技术艺术，文明程度大幅提升。如今所能见到奈良时代遗址、遗物大半与佛教相关。而寺院、僧侣占据大量社会资源，打破了贵族间利益平衡，造成了思想文化冲突，对平民形成极大的、直接的压迫，引起各阶层反弹，致使由圣德太子开启的推古改革半途而废，律令制度实质上瓦解（以桓武天皇迁都京都为标识，律令制度逐渐被摄关政治取代，但直到明治维新才正式宣布废除），日本错过了一次深彻变革的机会。而佛教势力在奈良时代之后，对思维、文化、艺术的影响越来越明显，而政治影响力越来越弱，再也没能重返权力巅峰。
这种情形与中国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类似。北魏杨炫之作《洛阳伽蓝记》，描绘了洛阳城内外共89所寺院和1处石窟，此书写成两年后，公元549年，一生崇佛的南梁武帝萧衍去世。南朝四百八十寺，零落飘摇风雨中。那一处不是民脂民膏？梁武帝一生英明神武，卓有建树，却因为佞佛和误信侯景，只在历史上留下一个笑名。
佛教教义虽然很有感染力，但世界观过于玄奥，人生观过于超脱，方法论过于庞杂，价值观难以启及，不适合指导政治实践、应用于社会管理。看看东亚历史，崇佛佞佛的时代，国力必然衰微，社会必然动荡。
但这不是佛教一家的尴尬。在人类已知的历史上，每当宗教势力直接掌握权力时，结果总是不那么理想。宗教狂热会屏蔽人类理智，宗教理想会覆盖人性本能。经验表明，宗教面向个体远比面向群体效益更大。毕竟，对群体的思想觉悟提出过高要求是不理智的。念头一起，便开始异化。宗教和政治要保持恰当距离，否则就会彼此伤害。
言归正传！
在奈良历史上，与东大寺相对应，还曾有过一座西大寺。西大寺创建于公元765年，比东大寺晚27年。西大寺官网的介绍，寺院全盛时期的面积约48公顷，折合720亩，主体建筑100余栋，寺外还有学校、田庄等附属设施。现在看奈良地图，城区西北方向，以西大寺命名的地方密密麻麻，范围比平城宫遗址大许多。


最初，建造西大寺初衷是安置四天王金铜造像，本无意过分铺排。但当时受宠于称德天皇（圣武天皇的女儿，鉴真东渡后曾为其授戒，一生两度出任天皇。第一任号为孝谦天皇，第二任号为称德天皇）的僧人道镜，为了扩大自己的实力，与东大寺系统分庭抗礼，力主扩建西大寺，落成后，寺院规模、地位、声势均位略胜于东大寺，同样位列南都七大寺中。但从佛教教派的寺院系统上看，西大寺并没有明确归宗，首任住持常腾律师（律师是指能够传授戒律的僧人），先后修习过法相宗和律宗。
寺院落成后烜赫一时，可在20年间，连续发生两次重大火灾，寺院化为焦土废墟，东西五重塔、金堂、四天王殿、十一面观音殿、正仓院等主体建筑都被夷为平地，西大寺很快衰落。此后，被纳入兴福寺系统。


直到镰仓幕府中期，兴正菩萨叡尊上人，发愿重建西大寺，一度恢复了原有伽蓝建筑，开设奥之院（在中国，寺院通常都有自己的墓地区域，只埋葬僧人，称为塔院；在日本，密宗寺院的墓地统称奥之院，禅宗统称塔头，其他各宗称地藏院、埋骨所，一般来说，日本寺院的墓地是社会性的，僧俗两众都可以在寺院安葬。也因此，丧葬服务是日本寺院的主营业务，非常红火）。并以西大寺为中心传播真言律宗（日本特色佛教宗派，教义主体为真言宗，同时又修习遵守四分律律法）。但西大寺就像受到了诅咒，叡尊上人去世后不久，又很快被被各种天灾战火摧毁。
巧合的是，京都的西寺（与东寺相对应，分别位于京都罗城门东西两侧），历史上也是殿宇接天的一国名刹，建成后不久连遭天灾，长期被水患困扰，很多建筑物地基塌陷，逐渐被废弃，现在仅存一块面积很小的废墟遗址。
如今的西大寺，僻处奈良西郊一隅，占地不过5亩，殿宇仅存七八间，其中还有一大片区域被划为幼儿园。寺中现存建筑均修复于江户幕府后期一片寥落，只有四天王殿和正殿开放参观，殿中所陈列的造像，有一部分是镰仓时期的遗物，可移动的文物都保存在寺内的聚宝馆中。
我去西大寺时，很惊讶。门前街道很冷清，寺门低矮狭小，仅在门前挂两条木牌，一块写着“真言律宗总本山胜宝山西大寺”几字，一块写着“天平宝字八年称德天皇敕愿”。寺院中一片萧条，虽在盛夏时节，竟能感到肃杀之气。院内半数小庭院，都成了民居，路边停驻自行车、电瓶车，甚至堆着成垛的木柴。幼儿园的小朋友们身着校服，头戴黄帽，正在四天王殿前的空地上做游戏。


四天王殿被篱笆围起，有院门可以封闭，入殿要独立收费，可是入殿也并没有什么可看的，传说其中供奉着的若干铜像含有奈良时代遗留的铜料。卖票的中年大哥，似乎就住在殿里，一应生活、生产工具摆在檐下，有一个大竹筐，筐里装着很多杏黄色的果子，我好奇去看了一眼，认出是裹着外皮的木患子，这是国内最早用来制作念珠的原料。
本堂正对着东塔遗址，显然是异地重建。按照伽蓝建筑的一般规律，东塔、西塔之间才是寺院的中轴线，本堂应该坐落在中轴线上。殿内存有一张西大寺鼎盛时期的域内图，能够一窥早年繁荣。另在殿内一隅，摆着三只如罄般大小的茶碗，高21厘米，直径36厘米，名为“大茶盛”。每年春天，寺里会举办“大茶盛式”，一干信众聚在寺内爱染堂中，大碗装茶，以此传递，人各一口。这是叡尊上人中兴西大寺时形成的传统，旨在严肃戒律，提倡以茶代酒，大家分享一碗茶，体现“一味和合”的精神，寓意众生平等、和睦团结。


叡尊上人，初学真言宗，有感于当世僧人堕落荒唐，于是发愿弘扬戒律。34岁只身来到已成废墟的西大寺，致力于恢复寺院伽蓝，传播真言宗和律宗教法，主张“兴法利生”，他组织开展慈善事业，帮助贫民百姓，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影响，尤为值得称道的是， 1281年，蒙元第二次举兵攻打日本，叡尊上人举行祈福法会，在90岁时圆寂，时任日本天皇龟山法皇赠予谥号：“兴正菩萨”。
为纪念叡尊上人，建造了兴正殿，殿内供奉叡尊上人80岁时的雕像。殿前石栏里有一株繁茂的天台菩提树，树前立一石碑，上刻“中兴开祖兴正菩萨御手植菩提树”，叡尊上人圆寂于1290年，到今天这棵树的历史至少已经有728年了。


大概是来此的游人太少了，本堂的两位工作人员对我们很热情。其中的大叔带我们参观殿内陈列，并悉心介绍了西大寺的历史。遇到有些环节交流不畅，就通过纸笔沟通，在关于历史、佛教的领域内，能写出正体字，日本人基本都能明白。
堂内出售菩提念珠，是用叡尊上人手植菩提树的种子制成的，虽并不精致，但我觉得很有意义，于是买了5串。临走时，工作人员中的大姐让我们稍等一会儿，然后自己起身去了内殿，两三分钟后，提着一个塑料袋递给我，说这就是叡尊上人手植菩提的种子，没有打孔制作，纯粹天然的状态，送给我们留念。


西大寺不热闹、不繁华、不精致，但是古拙质朴，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乐天的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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