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化系列：太太党人/京都的坐华醉月（三）

东京萌萌

                                                                     清水烧云乐窑作品

　　午后，离开酬恩庵，前往宇治。
　　这是一座小巧珍美的斑驳古城，明晃晃拥有两件世界文化遺产，平等院內的凤凰堂，以及，宇治上神社的本殿。

　　于对凤庵饮一服抹茶。日式茶道庄严肃穆，全程垂首敛眉，一语不发。每到日本，于稍微端正的场合，总很难见到笑容，比如茶道、剑道、歌舞伎、匠人工作室，瞬间让我体会到，所谓取悦于人，是一种多么让人不屑与不齿的动机和举止。


                                                               清水烧云乐窑作品
　　回来写茶道。从茶师身上斑斓的华服云髻，到茶席上的一杓一碗，无不端凝。茶前奉上的蜜甜和果子，与之后的抹茶，色香味形，如合辙押韵一般，彼此交相辉映。日式茶道是不允许边饮茶、边吃茶点的，一定是先茶点，后抹茶，此起彼伏，被认为是轻贱之举，浪費了抹茶的优雅好味。想想从小的家教里，亦是有一条，吃东西的時候，绝不允许同时喝東西，左手杯子、右手筷子，左右同时开工，是沒有这个道理的。饮着抹茶，现场就开了个小差，觉得很对不住茶和茶师。身在哪里，心在哪里，又荒疏了一回。
　　日式的茶道，相比宋徽宗的七汤点茶，已是有了大幅度的刪減。徽宗的七汤点茶，从珠玑磊落，轻云渐生，到乳点勃然，溢盏而起，远比今日日式的茶道來得绵密讲究。徽宗真是个人杰，以一国之君，竟全幅心思耽误在这些东西里，不亡国才怪。
　　吃完茶，同行女友征得主人家同意在茶室内照相，不过，主人家明白告诉，不可坐在茶师的座位上拍照。对茶师的肃穆，对茶道的谨慎，我们哪裡还有呢？


                                                           第三代掌门斋藤云乐
　　出对凤庵，胜谷先生带我们去看京都清水烧的名窑，云乐窑。
　　京都两件举世闻名的传统工艺，一是清水烧，一是西阵织。
　　130年的云乐窑，目前的掌门人，是第三代的斋藤云乐老先生，九旬高龄，可惜，当天不在家。一位前中年的师傅，出来演示给我们看，制一件茶碗，制一件茶壶。师傅目清眉秀，一面孔祥和，手下功夫流利婉转漂亮得不得了。据说，修二十年，才能做茶碗。问面前的师傅，修了多少年修到如今这个水平，师傅轻描淡写答，三十三年，刚刚开始有感觉。盯著师傅的手痴看，问师傅，平日是不是很当心手？匠人一切的感觉都在一双手上。师傅忙中偷闲，微微看了我一眼，答，确实，很当心地保护手，烫的东西，完全不碰，等等。
　　于工坊内缓缓转了一圈，从画案，到窑，仔细看了一遍。日本人的工坊，之精洁，之齐整，实在是叹为观止。


　　接着看云乐窑的铺子，百年老舖的精华，统统呈堂，真真过瘾。
　　于铺子里缓缓移步，细细浏览，身边就挨过来一位老太太，黏著我，诺大的店堂，走到哪里，黏到我哪里。无法，只好停下来，主动跟老太太讲话，如果不主动开口，老太太不知道我会讲日语。胜谷先生看见了，过来告诉我，这位是掌门人斋藤云乐的夫人，87岁了。一讲话，才恍然，原来，斋藤夫人看上了我的一身衣服，一句一句赞不绝口地赞，一边赞，一边伸手摸我衣服上的珠子，我年轻时候也苗条纤细过的，也穿过这样漂亮的衣服，等等。说得我很惭愧。其实那天因为上午要坐禅，特地捡了黑丝的宽阔长裤穿，这条裤子，还是亲爱的Amy订制了送给我的，我说喜欢，Amy又订制了第二条送来我家。斋藤夫人居然就看上了，遗憾的是，也不能当场脱下来送给老太太。我的日常起居里，衣裳首饰这件事，总是与很多情意在一起，让我眷眷。


                                                                   斋藤夫人
　　店堂里悬着一幅大字，专心一意，斋藤夫人告诉我，是她85岁时候写的，真是气韵生动，笔墨饱满，不输给男人。老夫人很高兴我识字，跟我说，那是她平生，写得最富气概的一幅字，再也写不到那么壮丽了。何曾想到，竟然于清水烧的名铺里，跟一位老夫人，开开心心谈了久久的书道。旅途上总是有天外的惊喜，所以，我们要不辞辛劳，一而再、再而三地，跋涉去远方。


                                                                         店堂內
　　晃遍铺子，结果，捡了角落里六枚白瓷的茶杯，老夫人一直黏在我身边，看我捡起那套杯，就讲，好东西，再也不会有了，是清仓库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很奇异的，于清水烧的名铺里，买了六枚白瓷茶杯，细滑白腻，清洁贞静，我喜欢。


                                                                       工坊內
　　隔了几日，胜谷先生跟我讲，云乐窑的女儿跟他讲，可沁那日买了个好东西，这个中国女人眼力不凡的说。我嗯嗯，告诉胜谷先生，可沁于古董收藏那一道，是资深行家，莫看她一张烂漫美少女的脸。
　　浅浅暮色里，离开云乐窑，女儿夫妇送到车边，一再挽留，我的玩心突然来了，跟斋藤家的女儿讲，下次来，可不可以住府上？我自己背睡袋来。女儿高兴得拍掌，指给我看，二楼很大的屋子，尽够你住，棉被我家有得是，一言为定哦。
　　darling，下一次，真想宿几夜，听百年老舖的老匠人，慢慢讲个够。




                                                                    工坊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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